连一个体面的死亡，你都不会有

《合影》

一个带着人类小孩的人类妈妈，跟一只没有了虎鲸妈妈的虎鲸宝宝，合了影。

如果事情倒过来，大概会是这样的——

虎鲸宝宝喜欢人类，于是成年虎鲸们就抓了一些6到10岁的人类小孩过来，把他们关在名为「人类世界」的场馆里，训练他们做各种他们平常不会做的动作。没有虎鲸会在乎那些失去了儿子女儿的人类父母，它们的意思是，我们虎鲸是高级生物，又有能力抓你们，我们当然要利用你们，而你们，当然只能认栽。

饲养员给人类小孩设计的动作，都是虎鲸宝宝们爱看的。但对人类小孩而言，这些动作就是地狱。他们无法用脑子理解，身体上也很难做到。为了不被打死、不被饿死，人类小孩只能一遍一遍的练习。为了做成动作，有人扯断了肠子，有人肺出血，有人眼睛瞎了，有人脊椎断了。但「人类世界」的高层早就想好了对策：弄死了的小孩一律肢解了进冰柜；残疾的小孩，因为不再适合做展示，一律送去「等死屋」，让他们自生自灭。

「人类世界」的高层表示，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我们虎鲸吃不惯人肉，另一方面是不想这种事情传到社会上去，影响不好。

学得慢的人类小孩经常没饭吃。他们看着别人吃，却也没有特别羡慕。与其吃那些冰冻又解冻的残羹剩饭，还不如回忆一下，被抓来「人类世界」之前，妈妈做的荷包蛋呢（泪）。

不训练的时候，人类小孩就待在什么也没有的房间里，除了用头锤击墙面，什么也不干。待的时间长了，很多人会被无聊压垮，精神失常。等这些小孩长大，他们之中，不会有一个正常人。他们会用身体攻击彼此，因为房间里除了他们本人，什么也没有。

当人类小孩学会了动作，他们就可以为虎鲸家长和宝宝们表演了。舞台在「人类世界」场馆的正中央，那是一块被水围住的陆地。观众待在水里，人类小孩在陆地上表演。

每次表演开始，饲养员都跟观众大声说，「这些聪明的人类小孩啊，他们是喜欢我们虎鲸的哦。因为，他们觉得我们跟他们一样萌萌哒啊！」

观众发出一阵欢呼。

饲养员又指着一个因训练得了严重胃病一做动作就会疼得掉眼泪的人类小孩，欢快的说，「你们看这个小孩，他这个行为叫流泪！他为什么有这个行为呢？因为他看到你们来捧场，他太开心了！流泪是快乐的表现！」

「哇！」又是一阵欢呼。

饲养员又提示大家看一个已经完成了动作暂时在一边休息的小孩，它说，「你们看那个小孩，她自己在走过来走过去走了好几分钟了哦！是不是非常可爱呀！人类小孩真是太萌了！对不对！」

「对！」观众发出第三次欢呼。

刺耳的欢呼声，让人类小孩的耳朵里流出了血。

散场时分，观众满意的离开「人类世界」。虎鲸爸妈觉得自己让虎鲸宝宝亲近了陆地上最聪明的生物，还学了不少科学知识。喜欢人类的虎鲸宝宝深深的记住了人类小孩流泪的场面，它希望所有的人类都可以一直一直流眼泪，如果有必要，它甚至愿意尽一臂之力。

另一边，人类小孩回到什么都没有的房间里。门很窄，他们只能挨个进去，慢慢塞满整个房间。所有小孩都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每个人都想马上瘫倒在地板上，休息。

此时，房间里上演了奇怪的一幕。

除了表演领队，其他小孩仿佛是商量好的一样，同时躺下，同时把身体展开到可以占满地面的程度。领队一个人站着，他是这些人里最累的那一个，但他们不让他躺下，不让他休息。领队试图蹲下，其他小孩就用脚踹他，不让他蹲下。即便领队好好站着，他周围的小孩也没有停止踹他。领队摇晃着撑了一会，然后就彻底失去了控制，跌坐在其他小孩身上。其他小孩一拥而上，用躺了一会恢复的体力，殴打起了领队小孩。一阵喧哗过后，所有人都背对着领队，在他的抽泣声中，各自睡去。

捧着脸哭泣的领队身上，有好多好多伤口，小部分是训练和表演的时候自己磕碰擦刮造成了，大部分是被其他小孩打的，淤青、牙印、指甲印，等等等等。

实际上，领队小孩常常挨打，而且是被打得最多的那一个。这跟饲养员制定的「连坐」机制——只要有一个人没表现好，所有人一起受罚——有直接关系。领队要做比其他人更多的动作，也要挑战其他人都做不了的高难度动作，所以他常常出错。由于人类智商高，社会性又强，于是，因为领队出错而受到牵连的其他小孩就会心生怨恨，由此发展出了针对他的报复行为。

刚刚群殴事件里的双方，今晚都没有饭吃。原因很简单——领队在早前结束的表演里做错了两个动作。

这一幕，饲养员们已经看过无数次。「人类世界」的高层，也对此心知肚明。人类表演的业内人士都知道，在「人类世界」这样的场馆里，死亡率最高的，就是领队。

哭泣的领队小孩啊，你是否知道，即使你万般小心，不弄坏内脏，不得绝症、不自杀，不被同伴打死，你也只能活到少年时代，也就是十几岁的样子。你无法拥有青年、中年、老年。你无法上学、玩耍、创作、工作、旅行、恋爱、结婚、生子。你不会有朋友、同学、同事、恋人、伴侣、儿女。

连一个体面的死亡，你都不会有。

这一切，只是因为有人想看你，以及想看你做他们想要你做的动作，以及他们有能力这么干，并且允许自己这么干。∎

封面图是纪录片《Black Fish》的海报。片子讲述了虎鲸 Tilikum 的故事。它是世界上第四只被人类抓捕的虎鲸，刚满2岁就被迫与亲人分离，之后便开始了在海洋公园里长达34年的囚禁人生。2017年1月6日，Tilikum 因肺部感染去世，为自己悲惨的一生划上了句号。Tilikum 是世界上最有名的虎鲸，因为它参与了三起命案。事实上，自然界中的虎鲸极少攻击人类。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 Tilikum 会杀人，纪录片《Black Fish》可以给你答案。

没时间看纪录片的朋友，不妨花30分钟，从一席第670位讲者麦希汶那里了解一下中国圈养鲸豚的现状。用她的话概括，就是「我们发现海豚的智商是不寻常地高，所以我们会把它们当做是“非人类的人”去对待，在道德上我们是不容许它们被囚禁的。越来越多的地区已经踏上了立法淘汰圈养鲸豚这条路，这变成了一个大趋势。不过反观中国，我们身边的海洋馆却越建越多。」